原來披頭四可以這樣唱－芭菠楊格的經典新詮

這張 CD 對我來講很難評論。

如果抽離了我的情感，這是一張錄音、製作都有水準，演出更是精彩的專輯。如果讓我帶著對 Beatles 的崇拜，帶著對搖滾精神的景仰，來看這張 Beatles 歌曲翻唱專輯，我連一分鐘都聽不下去。我還不算是鐵桿兒 Beatles 粉絲，都已經這樣激動了，恐怕真正的 hard core fans 在聽見這些歌後，會在家裡氣到怒砸吉他，就像 Clash 樂團的那張「London Calling」封面一樣。

這張專輯的演唱者 Barb Jungr（芭菠楊格）是位英國女歌手，如今已經齡逾花甲。老奶奶演唱生涯超過 40 年，也稱得上是妖怪級的藝人。大姊大級的藝人錄專輯，我還講話這麼刻薄？其實不是這樣，是因為這 CD 聽來太讓我不能適應了。怎麼回事？且聽我慢慢道來？先談談 Barb Jungr。

她的姓氏很特別對吧？這是捷克姓。Barb 的父親是捷克人，是位科學家，母親則是德國人，是護士。二次大戰時，父母逃難到英國，後來就定居英國。Barb 在戰後出生，從小就長在英國，一路唸書到里茲大學畢業。她愛唱歌，有幸獲得音樂製作人的賞識，在 1970 年代中期，她開始出現在音樂表演的場合。有實力就會被看見，CBS 相中了她，替她出單曲唱片。之後，她先與其他兩名樂手，組成三人團體，演唱福音歌曲，後來，這個稱為 Three Courgettes 的團也出了唱片。（那個年代真好，是不是？唱片、音樂產業真是蓬勃。）

初試啼聲成功後，Barb 再找一位節奏藍調吉他手 Michael Parker，改以二人組姿態出現。他們這個 Duo Barb and Parker，到各地巡迴，足跡更踏到海外多國，經常受邀上電視演出。這個合作長達 13 年之久。到了 90 年代，Barb 再改變歌路，她更頻繁地參與舞台演出，在許多知名的高級夜總會、電視節目、音樂節中表演。舞台經驗和現場演出經驗非常豐富，在英國歌壇具有大姊級的地位。

值得一提的，Barb 是個有深度的藝人，她具有演藝界少見的好學歷，因此讓她不僅具有寫歌的本領，還能夠寫文章，她的文章刊登在期刊上，也被收錄成書。歌手「唱而優則寫」不稀奇，能作詞作曲的歌手多的很，但還能寫文章就少了。Barb 的文章內容不限於音樂，她也為人作傳，文章還涉及生死學的議題。一個歌手僅有歌藝是不夠的，表演的深度會反映出這個歌手的內涵。Barb 自己就是一個榜樣。

Barb 這些年來嘗試重新詮釋經典歌曲，包括 Bob Dylan、Leonard Cohen，這張則是 Beatles，正在進行中的計畫，則是唱 Sting 的歌曲。很震驚吧？我也是。我認為 Barb Jungr 的表演特質，根本與這些歌手不搭。雖然 Dylan、Beatles 都是她走過的歲月中的偶像，但是 Barb 的翻唱，沒有唱出 Dylan 和 Beatles 的味道，沒有那種反叛的性格，沒有那種青春狂野的氣息，沒有那種抗議和勸世的姿態。因此，這張專輯讓我第一次聽時，非常失望。

這不是因為 Barb 年紀大了，我才這樣講。誰說老人不能唱 Beatles？誰說老人就得慢慢唱？Joe Cocker 七十歲了，唱起 Come Together 一樣活蹦亂跳，一身叛逆。不過，Joe Cocker 本來就是搖滾客，與 Barb 風格不同。那 Barb 的風格是什麼？這有點難描述，帶著一點大樂團爵士演唱的味道，帶著一點綜藝氣息，您可以想像早年的 Edith Piaf，或近世的 Barbra Streisand。不是像她們，而是有那個味道。我這樣形容，您就知道她唱歌的味道跟 Dylan 和 Beatles 差多少。對我來講，Joan Baez 可以唱 Dylon，Nina Simon 可以唱 Dylan，即便演唱的風格、唱腔不同，但是這兩位女歌手都能唱出 Dylan 的氣質，甚至心境。我在 Apple Music 上找了 Barb 詮釋 Dylan 的歌曲，也是聽不下去。

我這樣講，這張專輯就真不可取了嗎？第一次聽，我裡面先入為主的印象太深了，因此充滿反感。第二次聽，第三次聽...我覺得自己漸漸被她說服了。不是被說服 Beatles 該這樣唱，而是這樣唱其實是另一種風味。單是糖醋排骨也有不同的作法，有台式的，也有江淮的作法，排骨可以炸，也可以不炸，可以加入配菜，也可什麼都不加。Beatles 的原版，是一個經典，後世翻唱者唱出其中 Beatles 的氣息並不稀奇，反倒 Barb 這個版本聽來特殊，如果對 Beatles 不熟，聽她唱歌，還會以為是新歌新曲，毫不以為是翻唱歌曲。

能讓這些歌曲有這等驚人的變異，除了 Barb 本身優異的唱功以及對歌曲的深入鑽研，還不能不提這位製作人—John McDaniel。這位資深的音樂人，本身是作曲家、鋼琴家，也是劇場製作人，他的製作曾獲艾美獎和東尼獎肯定，其功力之深厚可見一斑。Beatles 經他改編，吉他沒了，換上一架鋼琴，也只有鋼琴伴奏，沒有其他的樂器。鋼琴，人聲，因為編制小，很容易感受到聲音的質感，因此這也是很多發燒友所喜歡的編制。

經他一改，經 Barb 一唱，這些曲子中用情更深。例如，第一軌「IIn My Life」，晶瑩剔透的鋼琴，配著 Barb 悠然輕唱，聽起來頗為恬適，那轉音時的力量，以及樂曲鋪陳出宛如夢境的氣氛，讓我想到齊豫唱的「橄欖樹」。第七軌「The Fool on the Hill」Barb 用極慢的速度演唱，更唱出了那山丘上的傻瓜的孤獨。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第十二軌「Eleanor Rigby」，這首曲子，原本就帶著死亡和孤寂的氣息，Barb 和 McDaniel 兩人合作下，這首曲子顯的更晦暗，更陰沈，一股死味撲面而來。還好，下一首「Mother Nature’s Son」，由 McDaniel 自彈自唱，輕快愉悅地把陽光重新帶來，前首曲子陰霾一掃而空。

專輯裡也不時展現爵士演唱的風格，例如最讓我感冒的「Come Together」，跟原曲的青春叛逆完全不同，用爵士的詮釋手法演唱，鋼琴不時展現 Rag 風的彈奏，樂曲的面貌全然改變，但是，很特別。下一首曲子「Got to Get You into My Life」開頭很巧妙地運用了「Let It Be」的主題，隨後又轉入爵士風格。

McDaniel 在當中多首曲子獻聲，讓人眼睛為之一亮的「While My Guitar Gently Weeps」，他自彈自唱下，唱出了一種獨行歌手的蒼涼。豐富的力道變化以及寬幅的對比，讓鋼琴在裡面可不只是伴奏，像是另一個與 McDaniel 對唱的同伴。只是，很有趣的，這首吉他歌，沒吉他。此外，他也巧妙地把歌曲串在一起，聽起來卻相當流暢，沒有扞格，充分展現了他的編曲功力。

這張專輯真難評論。如果您真是死硬搖滾迷，鐵桿披頭粉，這張專輯絕不是您的菜。如果您沒那麼鐵，沒那麼硬，這裡有一個截然不同的視野，讓您看見這些熟悉歌曲的另一片天空。

這不是 Beatles，這是 Barb Jungr，這是 John McDaniel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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